上周周天我休假,父親從鄉(xiāng)下過來城里辦事,中午臨到飯點(diǎn),實在不知道吃什么,突然想起來不如帶父親去吃小時候給我做過的油燜子,之前聽朋友說酒泉有家叫“酒泉故事”的店蠻不錯,里面賣的全都是老味道的菜,一直想去嘗嘗,但沒人和我去。
因為我在酒泉是打工,住的房子也是和另一個朋友合租的,所以一直沒怎么讓父親在酒泉過過夜,每每他都是早上一大早就到酒泉,然后半下午的時間再坐班車回去,為此我一直心里挺不是滋味的。每次說給父親和母親買點(diǎn)什么東西,他們總是嫌貴,這次吃飯打算直接安排了,就不讓他點(diǎn)菜了,也不告訴他價格,不然他肯定什么便宜點(diǎn)什么,完全不會從自己的喜好出發(fā)。我提前給“酒泉故事”餐廳打了電話,按照在美團(tuán)上看來的菜單點(diǎn)了菜,這次我也“土豪”一把,沒有細(xì)細(xì)糾結(jié)菜價,為自己父母花點(diǎn)錢,總是對的,畢竟也不是經(jīng)常這樣揮金如土。
點(diǎn)了三道菜之后,我又點(diǎn)了兩道,是我母親喜歡的吃食,打算在我們快吃完的時候,吩咐廚房做,到時候我直接打包帶走?疵缊F(tuán)、打電話一氣呵成,明明是好事,卻搞得連大氣都不敢出。父親辦完事,打算坐車回去,我說不如一起吃個飯,我看父親略微遲疑,便知道他開始找理由了,不消片刻,他果然說家里出門前蒸好了米飯,但實際上我知道他是想為我省錢,但我今天決心不讓他省,便說我有個朋友送的餐廳打折券,不去吃的話就浪費(fèi)了。我一邊說一邊接過他手里的東西放在我電動車腳踏板上,在我的軟磨硬泡下,他終于還是妥協(xié)了。我騎車往“酒泉故事”餐廳走,他在后座給我母親打電話,說中午吃個飯就回去,讓我母親隨便先吃點(diǎn)。
到了餐廳門口,父親拍了拍身上本就沒有的土,腳也跺了幾下,才隨我進(jìn)餐廳。我跟前臺的小姑娘說訂好的,她很熱情的帶領(lǐng)我們到李白的包間,父親坐下之前不由得又拍拍屁股上不存在的土。因為是中午時分,所以餐廳人不多,我和父親隨便聊聊天,但感覺話又不是很多,果然男人和男人之間想要促膝長談,還得靠酒打開話匣子,不過我父親很少飲酒,所以在隨口詢問完我工作后,氣氛一度有些尷尬。父親在四處亂看,盡量不和我發(fā)生大眼瞪小眼的情況,我看著父親,好像很久沒有仔細(xì)觀察過他了,生活的瑣事一多,人的眼睛就被蒙起來了,整個世界都顯得暮氣沉沉。我仔細(xì)看父親,才發(fā)現(xiàn)他領(lǐng)口少了個扣子 ,代替扣子的是一個縫上去的線疙瘩,袖口也用牛仔材質(zhì)的布條包了邊,雖然衣服上下都有縫縫補(bǔ)補(bǔ)的痕跡,但卻很整潔,他手腕上還戴著一塊表,是我大前年從外地回家過年,送給他的新年禮物,和他縫補(bǔ)的衣服不同,這塊表顯得嶄新如初。他其實蠻少管我的事,但也不是完全不在意,只是他覺得我應(yīng)該自覺,所以說的比較少,不過一個家庭里,一個人說的少,另一個人相對就會說的比較多,很顯然在我家里,就是我媽的話比較多了,除了要知道工作巨細(xì),感情生活也得一一報告。正當(dāng)我想再趕快找個話題緩解尷尬,一道鄉(xiāng)村黃肉及時出現(xiàn),因為我之前沒有告訴我父親有什么菜,只是說打折券里有定好的菜單。所以當(dāng)這道鄉(xiāng)村黃肉端上桌時,他還有些驚訝,說還是第一次在餐廳見到這道菜。鄉(xiāng)村黃肉冒著騰騰熱氣,聞起來氣味香甜,酥黃的一塊塊黃肉參差錯落,盤底還有汁子勾芡,看著就很有食欲。我和父親也不含糊,各自夾起一塊黃肉送入口中,說真的,我也是第一次吃這個,我以為會是肉,結(jié)果卻絲毫沒有肉味,入口很有嚼勁,牙齒擠壓著黃肉酥酥的外殼,隨后這種感覺逐漸消退,取而代之的是如年糕一般的口感,甜而不膩。我忍不住問我父親這東西是什么做的?我父親笑著說好像是面吧,他說小時候吃過我太奶奶做的,后來就沒再吃過,因為是不上席面的菜,所以現(xiàn)在會做的人也越來越少了。我看父親津津有味的吃著,孜孜不倦的講著,就知道帶他來對地方了。片刻后上來兩碗米飯,稍在米飯之后的是雞燜餅子,很大的一個瓷盤裝,這種老舊的瓷盤,我家也有,過年有人來串門,就用這種大瓷盤盛饃饃。雞燜餅的香味把黃肉的甜香味完全壓制,如果說黃肉看著很有食欲,那這道雞燜餅絕對想讓人大塊朵頤。浸滿湯汁的圓面皮餅蓋在雞肉上面,每一塊餅我都是吸著吃的,因為滿滿湯汁掛在餅上,仿佛不深吸一口到嘴中,很難將美味一掃而空。黃肉吃了半數(shù),我就沒再見他動筷去碰,我不由得問他是吃不慣嗎?他答說挺好吃的,所以想剩下點(diǎn)拿回去給我母親吃,還說我母親愛吃甜食,牙口也不太行了,但這黃肉吃起來剛剛好。他仿佛打開了話匣子,從黃肉說到我母親愛吃甜食,從甜食說到年輕時候,說到和我母親相遇。這時我才突然發(fā)現(xiàn),他不是很少在意我,而是他把畢生的目光都放在我母親身上,也是這時我才發(fā)現(xiàn),能讓一個男人打開話匣子不一定非得是酒,也可以是他愛的人。父親說歸說,但也不忘記吃,一邊說一邊把雞骨頭盡數(shù)丟到垃圾桶里,而不是全部堆在桌上,雖然有些故事我已經(jīng)聽過,但我還是愿意聽,就是聽不膩,就像那道鄉(xiāng)村黃肉一樣,愛吃的人明知不是肉,明知不是什么大菜,但還是會點(diǎn),因為吃的不只是菜,更是一個故事,一種思念。雞燜餅過半,我看他碗里放著兩張餅遲遲不動,不用問,肯定是留給我母親的。我開口說這個打折券里包含了兩道可以自選帶走的菜,所以可以不用給我母親留,我父親只是笑著說沒事,但依舊不打算動他為我母親留下的菜。雞燜餅吃的差不多了,最后上來一道羊撥拉,還滋滋冒油的那種,味道聞起來就很香,一點(diǎn)膻味都沒有。父親有些遲疑,問我還有幾道菜?我說就剩這道羊撥拉了。這道菜其實是我一直想吃的,之前嫌貴從沒吃過,這次也算是沾父親的光。羊撥拉的味道很足,特別下飯,為此我又要了一碗米飯,給我父親也要了一碗,起初他還推辭,直到我說米飯是可以免費(fèi)加的,他才愿意,要是讓他知道米飯一碗算一碗的錢,他肯定說什么也不吃的。我看吃的差不多了,就喊來服務(wù)員,讓告知后廚可以做帶走的兩道菜了,我故意這樣做,就是為了讓父親安心,不然我獨(dú)自跑去前臺,他說不定會覺得我是去結(jié)賬的,但實際上我早在訂餐時就微信上付過了。在等菜的過程中,我父親說去上廁所,我估摸著他應(yīng)該是去前臺問結(jié)賬的事情了,幸好我早就跟前臺的小姑娘打過招呼,做事這么滴水不漏,我都佩服我自己。過了半晌,我見他還沒回來,便出去找他,卻見他在大廳那邊看照片,墻上貼的都是老舊照片,我剛進(jìn)門時候還沒注意到,還真應(yīng)了這個餐廳的名字,每一張都是“酒泉故事”!我也跟著瞅了瞅,有些我還有點(diǎn)印象,有些完全不知道,而我父親也不給我講解一下,除非我問,否則除了我母親的事,他絕對不會再開金口的。
不消片刻,后廚就做好了菜。我拿著兩道帶走的菜,一道是香煎燜子,一道是洋芋丸子,還有我父親留下的黃肉和雞燜餅走出餐廳,沒有在前臺結(jié)賬,徹底讓他老人家放心。我騎車直接去了車站,把父親送上車后就回出租屋了。傍晚時分,我手機(jī)響了,接起來發(fā)現(xiàn)是“酒泉故事”餐廳的,電話那頭應(yīng)該還是那個前臺小姑娘,她說我在餐廳預(yù)存了五百元,可以隨時過來消費(fèi)。
我聽的滿腦子問號,最后才了解清楚事情的原委。錢是我父親等菜時出去上廁所,去前臺存的,我不知道他是發(fā)現(xiàn)了我請客吃飯,還是想讓我改善生活,而這五百塊對于他們二老來說,其實是不小的數(shù)字。子夜,我躺在床上輾轉(zhuǎn)反側(cè),不知道這錢該不該收,我本想表孝心,結(jié)果卻讓二老生活更加拮據(jù),也許孝心是不需要表的?也許表孝心不該用錢?想著想著我困了,迷迷糊糊中想到菜只有香味,故事才有人味。